文 | 本刊记者 花蕾

编者按

2018年2月26日上午，最高人民法院第三巡回法庭在福建省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一起民间借贷纠纷案公开开庭审理并当庭宣判。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第三巡回法庭庭长江必新大法官担任本案审判长。本案中，诚信诉讼、证据裁判等司法理念被法庭通过个案审理和裁判加以重申和强调。值此，本刊推出本组文章。

从“第一槌”“第一巡”“江西巡”……一次次法槌的敲响，其背后是主审法官们对诚信、和谐诉讼理念的引领。第三巡回法庭充分发挥贴近一线的优势，把一次次庭审变成一堂堂生动的法治公开课。2017年的365个日夜，第三巡回法庭11名主审法官人均结案232件。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最高人民法院第三巡回法庭坐落在南京市浦口区浦珠北路88号。一片绿荫掩映中，大楼上的国徽熠熠生辉。

2016年12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三巡回法庭在距离北京1300公里外的江苏南京挂牌。从北京到南京，迈出了“重心下移”的第一步。在这块最高人民法院自己的“司法改革试验田”里，庭长带头办案，推行类案检索制度，创新裁判文书的内容和形式，不仅是裁定书、判决书，就连刑事案件中的驳回申诉通知书，都要辨法析理……

全国人大代表冯帆是一名执业律师，2017年她去了第三巡回法庭好几次。“不愧是最高人民法院，无论是裁判质量还是庭审质效，都体现了最高水平。”身兼江西省律师协会副会长的冯帆告诉记者，过去的一年间她在这里代理了5个案件，其中4个再审案件，有2个得到改判。她感触最深的则是亲身体验了这里从“试验田”到“示范区”的悄然变化。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陈卫东说：“过去的成绩证明，巡回法庭非常值得搞下去。”作为最高人民法院的特约监督员，陈卫东认为，设立巡回法庭不仅方便了百姓，更能体现司法改革示范效应。比如巡回法庭实行的主审法官负责制，“类似的试点地方上也有过，但最高人民法院自己来试，这个意义巨大。”

庭审创新—彰显人文情怀

“诉讼各方如果通过法院外部人员、内部人员向本庭打招呼、批条子、递材料，干预或过问案件处理的，将被认为是干预审判的行为。本庭将对此行为记录在案、存入正卷……”2017年1月19下午，三巡成立仅仅22天，江必新庭长即敲响了第三巡回法庭的“第一槌”。这是一起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合同引发的纠纷，各方当事人为上诉人江苏瑞豪置业有限公司、顾明、汪有恒，上诉人盐城市大丰区人民政府，被上诉人盐城市大丰区国土资源局。一方是民，一方是官。

庭审中，没有繁琐的案情介绍，开庭10分钟就直奔主题。庭审时，合议庭集中精力就当事人存在争议的焦点问题进行审查。为节约庭审时间，在征得各方当事人同意的基础上，合议庭决定对本案庭审的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程序合并进行。最终，在合议庭主持下各方达成和解协议，本案以调解方式结案。

“这案子此前历时800多天，当事人都没拿到钱。三巡挂牌的次日立案，22天结案，7天后1.86亿元金额履行到位，三巡的法官了不起啊！”代理律师陈扬激动地说：“以前没设立三巡的时候，我去北京开庭，仅路途来回至少要两天时间。现在到三巡开庭，只需要20分钟路程。”家门口的最高人民法院带给百姓的便利可见一斑。

在该案合议庭组成人员、第三巡回法庭副庭长王旭光看来，这次审判最大的亮点是在庭审结束前增加了析理环节。在庭审结束前，合议庭对当事人理性参加诉讼、合理表达诉求的良好表现给予肯定，倡导诚信、理性、协同、和谐的诉讼参与理念，彰显人文情怀。

在这个环节，江必新专门引用了孔子“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的名言，并阐释意义，指出审理案件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解决纠纷，更是为了修复社会关系，最终实现“无讼”这一终极目的。江必新希望通过本案的依法公正审理和确立的裁判规则，对今后可能发生的类似纠纷起到规范指引作用，从而消弭争端于无形。为了更好地践行司法公开理念，第三巡回法庭2017年网络直播庭审61场，上网发布文书1077份。

改革探路—大胆探索审判权运行机制改革

第三巡回法庭挂牌成立这一年来，锦旗、奖杯和老百姓们的赞扬，一点一点充满了这个年轻的法庭。百姓们交口称道，最高人民法院把巡回天平深深扎在了华东大地，把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服务送到了家门口。锦旗和赞赏背后，是第三巡回法庭全体干警辛勤工作的付出。2017年全年共受理案件2803件，审结2556件，结案率91.19%。

王旭光介绍，第三巡回法庭实行的审判权运行机制改革举措包括主审法官和合议庭办案责任制、随机组成合议庭、随机分案、庭领导带头办案、庭长和副庭长不签发自己未参与审判案件的文书等。与巡回区各级法院目前内部架构的配置不同，巡回法庭实行扁平化管理，不设立刑事、民事、行政审判庭室，第三巡回法庭只设庭长、副庭长，廉政监察员和综合办公室，不设其他行政和审判机构。

王旭光表示，这些举措着力消除审判权运行中的行政化和人为操控问题，使审判权的运行更加符合司法规律。“庭领导带头办案，把最优秀的审判资源配置到了审判第一线，具有极大示范作用，对于提高审判质量和效率的意义不容小觑。”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刘俊海说。2017年，第三巡回法庭庭长、副庭长作为审判长或者承办人审理案件数量共计281件。

按照十八届四中全会精神和最高人民法院的有关规定，审理跨行政区域重大行政和民商事案件是巡回法庭的重要职责。“2017年第三巡回法庭受理跨省级行政区划民商事案件326件，占全部民商事案件的45.92%，案涉总标的额为263亿元。”王旭光介绍，第三巡回法庭将审理跨行政区划案件作为重点，在加强对下监督指导基础上，依法审理各类二审和申请再审案件。

除了司法行政化的问题，地方保护主义也是影响司法公正的重要因素。为了“去地方化”，巡回法庭的法官和助理都是2年任期，审判人员与地方人员接触有限，以避免关系案、人情案、金钱案的发生。在具体机制上，第三巡回法庭实行原籍回避制度、案件涉廉事项记录制度，并通过受理应诉通知书、庭审释明等方式提示当事人有权进行监督，防止内外部人员干预、过问案件。

采访中，第三巡回法庭专职党务干部（廉政监察员）马永欣表示，一年来，没有接到一起违法违纪投诉，没有出现一例党政领导对案件进行批转的情形，“书面、口头等任何方式来干预过问案件的情形都没有”。

司法便民—没有最近，只有更近

如果说去行政化是播撒在“试验田”里的第一粒种子，那么，涉诉信访量出现拐点就是这块“肥沃土地”上结出的另一枚硕果。

2017年4月5日，第三巡回法庭收到一封感谢信，里面还夹着300元钱。工作人员看完信，才想起了那对来自上海的母子。2017年3月29日下午，黄某带着80岁的母亲站在第三巡回法庭接访大厅。他们从上海赶来打算找来自北京的“大法官”好好说说自家的“委屈事儿”。第三巡回法庭接访大厅的工作人员了解案件情况后，告诉黄某，他所反映的案件并不符合巡回法庭的受案范围。一番耐心的解答后，黄某扬长而去，但却将80岁母亲独自留在接访大厅内。工作人员联系黄某无果后，只能向老人询问住址。当晚，法警队员乘高铁将老人护送回上海。事后，母亲告诉黄某事情经过。黄某受到触动，寄来一封感谢信。300元是第三巡回法庭之前为老人垫付的高铁车票钱。他在信中说：“尊敬的江庭长：我对自己的行为深感内疚，我向您并向您所领导的全体工作人员表示崇高敬意！”

记者了解到，第三巡回法庭2017年共接待来访群众22610人次，办理信件6283件。2017年4月中旬即提前迎来来访人数回落拐点，日均来访人数稳定在100人左右。王旭光介绍，面对第三巡回法庭成立初期每日来访人数较多的接访压力，第三巡回法庭坚决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指导思想，坚持“当日来访当日接谈”的工作原则，使每天来访的每一位来访人都能在当日得到接谈，充分发挥“家门口的最高人民法院”的应有作用。

2017年6月13日，家住福建省的农民何某林就近来到当地的基层法院，通过远程跨域成功立案。这是最高人民法院六个巡回法庭之中首次实现远程跨域立案。而立案前后仅用了15分钟。至7月20日，第三巡回法庭率先开创了跨地域、跨法院、跨层级的诉讼服务新格局。第三巡回法庭副庭长虞政平介绍，目前第三巡回法庭远程视频接访工作已实现常态化，当事人可在每周五通过视频与主审法官沟通对话。自建庭以来，第三巡回法庭开展巡回区远程视频接访80件。

数据显示，第三巡回法庭近80%的案件来自江浙沪地区，该区域高铁网络发达、出行便捷，而闽、赣两地距离驻地南京较远。王旭光介绍，为有效节约司法成本，提升司法为民成效，第三巡回法庭探索确立了“以驻庭办案为主、以离庭办案为辅”的工作模式，即江浙沪地区的案件原则上在第三巡回法庭驻地办理，闽、赣两地的案件视情赴当地开庭、询问。对于涉及土地、林权、环境污染等官民矛盾突出、群体纷争剧烈的案件，要求承办法官深入现场调查、奔赴当地协调，力争实质性化解纠纷。各主审法官团队2017年全年通过开庭、询问、调卷、协调等方式赴案件当地工作129天，办理案件69件。

开门纳谏—构建协同诉讼模式

“江必新副院长说，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提高审判的效能，防止当事人或律师一味地对抗。他说，应该加强法官和律师的良性互动关系。”福建省律师协会会长于宁杰回忆说。2018年2月9日上午，最高人民法院第三巡回法庭邀请巡回区各省（市）律师协会负责人、在“三巡”代理案件的律师代表在南京召开了座谈会。

这并非第三巡回法庭第一次邀请律师“建言献策”。之前的2017年5月19日，第三巡回法庭就邀请过巡回区司法厅（局）、律师协会负责人进行座谈。

据相关媒体报道，江必新在这次座谈会上提出，要打造法官与律师的良性关系，构建协同诉讼模式，得到了与会律师代表的赞同。会上，江必新表示，“协同诉讼”理念旨在激发诉讼关系多方主体的积极性，通过适当强化法院职权的运用，重视当事人之间的协商合作，强调法院与当事人、诉讼代理人以职业共同体角色协同发现案件事实真相，实质化解纠纷，有效实现案结事了。在于宁杰看来，这种协同诉讼关系对法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案件审理中，法官应真正重视当事人的诉讼参与，注重跟律师的配合。在诉讼活动中，法官将扮演协同诉讼的发起者、参与者、引领者等角色。

实践中，第三巡回法庭的主审法官们也是如此操作。2018年2月12日，北京市盈科（福州）律师事务所律师邢福乐在三巡参加一起民间借贷纠纷案件的庭前会议。“庭前会议时，承办法官周伦军反复对我说，‘我们是法律职业共同体，大家一起去还原案件事实本身，探究案件涉及的法律关系，才能定分止争。’”邢福乐对记者说，周伦军法官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一种共同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虞政平介绍，第三巡回法庭注重“法律职业共同体”建设，会定期邀请司法部、全国律协、巡回区5省（市）司法厅（局）律师管理工作负责人及律师代表开展座谈，听取他们对审判工作的意见，建立良好的互动沟通机制。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对此批示：“此做法好。”

最令于宁杰感动的是，当日，他在座谈会上提到，来第三巡回法庭开庭的律师多从外地赶来，开庭时，手机统一寄存在审判大楼一楼。这样，开完庭后再跑到一楼，有时会错过重要电话，也不能及时订退票，希望法庭可以予以改进。对此，江必新当即回复：“以后在每层楼设一个存放手机的地方。”

院庭长办案、原籍回避、类案检索、主审法官会议、文书评阅制度、监督机制体系化……精耕细作之下，一项项改革举措“破茧化蝶”，显露成效。

一次次有求必应，一次次法槌的敲响，其背后是执掌天平者对法治理想孜孜以求的工匠精神，是“三巡人”敢为人先的勇气和魄力，更是第三巡回法庭各位主审法官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的不懈追求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