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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6
星期二

《中国审判》2015.16 122 出版日期:2015-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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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工代表赵宗仁的“抗争”

文 本刊记者 张春波

   在众多的战争遗留问题中,劳工索赔位于最接近解决“曙光”的位置。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其除事关日本政府、军队外,还涉及日本企业。而对企业提起诉讼相对而言,政治影响要小很多。中国二战劳工对日索赔律师团团长邓建国说:“目前我们起诉的被告,都是主体资格存在的企业。由于被注销的企业其已丧失法人资格,唯有将日本政府列为被告,但难度较大,所以针对这类企业并没有进行诉讼。原则上日本政府应该作为被告,但根据我们的诉讼策略,目前没有这样做。在诉讼过程中,我们会视情况考虑是否将日本政府追加为被告。”

   7月24日,在约定好的采访时间前,85岁的赵宗仁接到一个老伙计的电话。从电话里,他得知被公布的日本三菱公司的最新“表态”。抛却具体内容是否合理不谈,任中国被掳往日本劳工联谊会会长的赵宗仁还是积极地看待这件事,他说,“这多少有了点松动的希望。”

   上个世纪30年代,随着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日本国内劳动力出现巨大亏空。彼时,日本企业将目光转向国外,建议政府尽量使用中国人从事“低级劳动和不重要的工作”。1942年11月27日,日本内阁会议通过了《关于向国内移进华人劳工事项》的决议,声称:“将中国劳工移入内地,以便使其参与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随后,为加快这个罪恶行径的步伐,日本政府又在1944年2月举行的次官会议上通过了《关于促进华人劳工移进国内事项》的决议,掳掠中国劳工的规模进一步扩大。

   据统计,从1943年4月至1945年5月,约39000名中国劳工分169批被日本侵略军武力抓捕后,押送至日本35家企业至少135个作业场所做苦役。被抓捕的中国劳工年龄最大的78岁,最小的11岁。多数中国劳工在日本投降后回国,而共计6830名劳工死亡,埋骨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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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宗仁老人 张春波摄

   位于北京市西北角的海淀区苏家坨镇,原系昌平县管辖范围。赵宗仁的家就在苏家坨镇苏三四村。1944年,刚刚14岁的赵宗仁被骗至日本为熊谷组工作,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强掳的众多中国劳工大军中的一员。

不安的行程:

“坐运煤船在海上漂了8天7夜”

   由于家境困难,赵宗仁很小便帮忙赚钱养家。1944年中秋节前,赵宗仁曾受雇去昌平修城墙,临走时他特意和伪政府的工作人员说,“下次再有做工的,我还去。”不久后,伪政府骗说还是去昌平县做工,对此,赵宗仁一点没有怀疑,便欣然答应了。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到昌平后,他和其他劳工却被一起押送到华北劳工协会。在此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伪警察押着包括赵宗仁在内的148人从前门站乘火车至塘沽。据赵宗仁回忆,这148人中,年纪最大的69岁,年纪最小的只有12岁。

   “在华北劳工协会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想跑,但因为岁数小,犹豫了一天也没跑成。”赵宗仁说,“到了塘沽一看,门口支着轻机枪,还有一个日本兵抱着步枪,这时候想跑也没法跑了。”赵宗仁回忆说,“时间大概是农历九月初一,当时困着劳工的地方东边靠海,其余三面围着铁丝网和电网。”刚到这个像“集中营”样的地方,就被要求脱光衣服,日本人给劳工每人发了一床被子。这被子,大家披了2天。直到第三天,才给每人发了一身单衣。

   在塘沽等了近一周,终于等到日本运输船。这条船是运输煤炭的货船,捎带着运送中国劳工赴日。“船舱里装着大煤块,在煤堆上铺上席子,我们就在这上面睡。”

   在这条船上,除了昌平地区被骗来的劳工,其余还有一部分人是在街上抓来的。他们被日本人分成两部分,分别用白布写上“熊谷组”和“北炭”。赵宗仁和他的绝大多数同乡被编入熊谷组。因另一部分人较少,后从148名昌平劳工中调拨去12人。两组人分别被送往日本不同的地点劳作。

   “在海上漂了8天7夜,于日本的门司(又称下关)登陆。”

   一到门司,大家再次被要求全身脱光排成队,衣服打包后用蒸锅蒸,人则在有些难闻的浴池中洗澡。后乘火车到东京。“在东京旅馆,每人只发1碗米饭,而年轻小伙子最少得3碗才能吃饱。”随后,赵宗仁和同乡辗转于福岛县、长野县和北海道间,开始了在日本被奴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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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宗仁整理的劳工名单笔记本 张春波摄

生存的困境:

“得病、受伤没人管,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

   福岛县临近日本的东海岸,在福岛的1个多月是赵宗仁在日本最辛苦的时候。“早上天不亮就把大家叫起来,挖沙子、筛沙子、搬运建材,晚上黑天才收工。谁也说不清这一天得干多少个小时。每顿每人一个细糠的黑麦面馒头,大家都吃不饱。”

   时值冬天,雪下个不停。房子是用木板搭起来的,有些木板钉得松了,就露着窟窿。木板上铺着稻草,100多个人住着上下两层的大通铺,“每人发了一条棉被,却还是冷。为了取暖,大家都自发地两个人一被窝,下面铺一条棉被,上面盖一条。”劳工们没有棉鞋,脚埋在积雪里干活,包括赵宗仁在内的很多劳工的脚上都生了冻疮。同在一个劳作场的,除了平民百姓,还有不少被俘的共产党员、国民党员、军人。当时规定,劳工中的小队长、中队长才能洗澡。有一位小队长是曾在唐山作战时被俘的八路军,他得知赵宗仁生冻疮后,便不时偷偷带着赵宗仁去澡堂泡脚,甚至还弄来点清凉油,慢慢地,赵宗仁的冻疮侥幸治愈了。

   在福岛县,曾有两名八路军尝试逃跑,“被日本监工抓回来后打得浑身是伤。”还有一次,山坡上用来装砂石的“轱辘马”(一种带铁轨的运输工具)撞到山下桥上的行人,2人被撞伤,其中1人大概没坚持到3天就去世了。

   “在日本,得病、受伤没人管,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赵宗仁说,“如果抗战胜利来得再晚两年,估计多数人都得死在日本。”

   在长野县,赵宗仁一行人中,便有六、七人因病未得到救治去世。其中最惨的一人至今仍让赵宗仁记忆犹新。一个姓张的劳工,因为长疥疮,浑身皮肤溃烂,疼得直哆嗦。赵宗仁一直觉得,同伴是被活活疼死的。另一个病重的同伴刚刚咽气,日本监工就把他的手绑起来,使其抱着膝盖,装到一米见方大小的木箱里,随意地“火化”了。

   1945年春,赵宗仁和同乡又被送到北海道,在山上刨水银矿石。“在那里,我们吃的主要是大豆榨油剩下的豆渣做成的窝窝头,基本吃不饱。有个劳工饿坏了,偷刨了两个萝卜,刚煮好,就被监工发现了,马上就是一顿毒打,第二天就死了。”

   在北海道做工的时候,劳工驻地附近有一个日本僧侣,因曾经在北京生活过,中文还算流利,他常到劳工驻地督促检查。有一次,有几个人生病,在屋里休息,他看见了非常生气,边打人边说:“你们是来建设大东亚的,不能偷懒!”

   同乡里有个劳工作业时被撞成终身残疾,于1945年春天侥幸得以被送回国内。他的父亲是做小生意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此时,赵宗仁的母亲才知晓小儿子已经被骗到日本做劳工。

正义的路径:

“第一次去日本是做‘亡国奴’,再去是去诉讼”

   直到1945年12月,日本宣布投降近4个月后,赵宗仁和其他120多个同乡一道,终于得以回国。从1944年秋到1945年底,赵宗仁在日本做了大概13个月的劳工。回国后,受国内政治环境的影响,文化水平并不高的赵宗仁从没想过为自己讨个说法。

   1950年,赵宗仁自愿参军,1951年随军奔赴朝鲜,直到1953年抗美援朝结束后回国。1993年,同村转业的一位军人看到《文摘周报》上刊发的童增的文章,便把报纸给了赵宗仁。

   辗转打听到地址后,赵宗仁找到了童增。自此,63岁的赵宗仁开始了对日索赔之路。

   随即,赵宗仁开始联系周边劳工,整理了一个劳工名单笔记本。赵宗仁骑着自行车,发动大家写材料,再挨家挨户把材料搜集起来,一份寄给了童增,一份则寄给了日本驻华大使馆。

   最终,等来的回馈是当地派出所找上门来。“大概是1993年7月份,派出所一个月内找了我3次,劝说我别再组织大家写信了。”赵宗仁说,“我也理解他们是奉命行事,警察同志还特意请我吃过饭。我把劳工名单给了他们,他们开始挨个做工作。”

   1995年,国内开始酝酿提起诉讼。日本律师在赵宗仁家住了2天,找劳工或遗属沟通,整理材料。当时,一位叫森田的律师就说,“如果未来可以去日本打官司,一定叫赵宗仁去。”

   1999年,时隔近50年后,已近古稀之年的赵宗仁再次踏上了日本的土地。他说,两次的心情很不一样。原来是作为“亡国奴”去的,没有尊严;再去是去索赔,讨尊严去了。这一次,赵宗仁是搭乘飞机去的,这也是赵宗仁生平中第一次乘飞机出国。

   几年时间里,赵宗仁先后赴日本9次,其中8次关乎诉讼,还有1次是受日本地方团体邀请。起诉、败诉、上诉,赵宗仁作为受害劳工代表前后正式出庭约三、四次。除涉及自己的案件外,甚至其他劳工的案件开庭赵宗仁也有参加。在赵宗仁的诉求中,排在第一位的是要求赔礼道歉,其次才是赔偿。“曾经我们在日本受压迫,被当作‘奴隶’看待,他们欠我们一个道歉。如果只有赔偿,我个人也不会接受。”

   几年的“抗争”,最终,案件还是遗憾地以败诉告终。

正消失的群体:

“活着就是证据”

   近年来,赵宗仁去日本索赔期间也曾找寻过原来劳作的地方。“在北海道,我一眼就认出来原来水银提炼厂的地方了。”赵宗仁说:“当时所做的工作内容、工作地点我还都能记住,我人活着就是证据。”

   1993年,赵宗仁开始联合周边劳工时,当时的昌平地区总计约计七、八十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证人群体正在逐渐缩小、消失。根据可查的资料,如果按被日本抓捕的中国劳工年龄最小的为11岁计算,现今,中国被掳劳工年纪普遍已经超过83岁,不少索赔是由其后人主张。邓建国表示,“日本实际强掳中国劳工38935人;2010年统计幸存者还有700名左右,现在只有100多人。”

   中国社科院法学研究所教授、中国民间对日索赔联合会副会长陈春龙表示,亲历的幸存者越来越少,这对未来诉讼越发不利。“从证据学上讲,亲历者出庭是直接证据,这比任何间接证据都有利。此外,这还有道义上的优势,上了年纪的受害者对事实的讲述唤起了不少人士的同情。这是不可替代的。”

   20多年间,在赵宗仁的名单笔记本上, 一个又一个的人离世。如今,原来昌平地区的七、八十位劳工中只有3人还在世,而其余2人几乎已无法顺畅表述,赵宗仁算是身体状况最好的一位。

   赴日诉讼失败后,赵宗仁也没有放弃。这位85岁老人的身体还算硬朗,每天坚持锻炼,甚至骑带着横梁的“二八”自行车也不费力。作为中国被掳往日本劳工联谊会会长,赵宗仁经常出席相关的研讨等活动,认识了不少全国各地的劳工受害者。为此,他特地买了个手机,不时地与其他人沟通交流、甚至答疑解惑。

   赵宗仁总是热情地接受着来自各地的各种采访,把历史讲给这些后辈们听。“原来,一提到原来做劳工时候的事情就想流泪,尤其是在出庭的时候。现在,基本上可以忍住了。”

   事实上,日本不少友好人士对曾经战争受害者表示同情。每次赵宗仁或者其他受害者赴日诉讼,总是会有不少日本友人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进行声援或者尽量提供相应的帮助。对此,赵宗仁一直心存感激。

   赵宗仁说,“不管胜诉也好,败诉也好,踏入日本起诉加害中国人的企业,这就说明现在咱们挺起腰杆来了,不像过去有冤没处喊。无论有多困难,我也不可能放弃索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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