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吴烨
党员名片
黄志丽,女,福建漳州人,1972年3月生,200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95年至今在福建省漳州市芗城区人民法院工作,历任民一庭副庭长、巷口法庭庭长,现任该院党组成员、副院长。曾获“时代楷模”“最美奋斗者”“全国优秀党员”“全国优秀法官”等荣誉称号。
在闽南地区,有一部脍炙人口的歌仔戏,名为《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唱念做打间,这段故事绵延相传,将侠义与柔情的种子植入了一代代闽南人的心间。这当中,就包括了生于斯、长于斯的福建省漳州市芗城区人民法院党组成员、副院长黄志丽。
2017年,党的十九大开幕前,来自闽南热土的黄志丽作为代表,同中外记者分享了自幼深植心底的“侠女黄志丽身披法袍“走三关”梦”。娓娓叙述间,电视机另一头的闽南父老乡亲们,仿佛又听到了“身骑白马走三关”这一熟悉的旋律。
如今,距离黄志丽登上三尺法台,已整整过去了18年时间。这期间,黄志丽怀揣着这份侠义之梦,也闯过了很多的“关卡”。她在一个又一个充满烟火气的案子里“摸爬滚打”,一路前行,一路成长,让梦想在18年岁月的见证中一点一点地成为了现实。
当上助理审判员的第一年,因为缺乏审判经验,黄志丽有“三怕”:怕超审限、怕办错案、怕被改判发回。由此,这一年,她时常在焦虑忧思中度过。
带着这份不安,黄志丽在案件审理中不断地摸索前进。在一起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的相邻土地纠纷案中,被告当庭承认自己增建的猪圈侵占了原告的土地,黄志丽依法快速对该案作出了判决。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三个月后,当她在回访时,发现原、被告双方是亲戚,土地争议中还夹杂着许多亲情纠葛。一纸判决,实际上却并未真正解决纠纷,原、被告双方争吵不断,甚至断绝了来往。被告90多岁的老祖父临终时遗憾地说:“一个小小的猪圈,毁了三代人的亲情。”
老人的这句话久久萦绕在黄志丽的脑海里。愧疚之余,她开始反思:“假如当时再调查得彻底一些,不轻易作出判决,事情的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由此,黄志丽逐渐体会到,办案是一门何等复杂的学问,除了要遵循成文的规则,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未知数”要一起破解。
幸运的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师父的耐心授业、同事的无私帮助,让黄志丽得以更全面地理解社会,渐渐读懂了乡土社会中纠纷背后的逻辑。
此后,黄志丽又经办了一起案件。该案中,瘫痪的父亲育有4个儿子、2个女儿,其中最小的儿子患有精神疾病。几兄妹协议约定:年纪最小的妹妹负责照顾父亲和患病的弟弟,并自行承担费用;等父亲去世,其所有的一套房产归妹妹所有。就这样,妹妹悉心照顾父子俩十多年。然而,在父亲去世后,哥哥和姐姐却主张原有协议无效,起诉要求按照法定继承重新分家析产。妹妹哭红了眼:“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你们却说我只能拿到原来约定的五分之一。”
从法理上说,房子的所有权人是父亲,几个兄弟姐妹在继承开始前便处分房产,相关协议应属效力待定;但从情理上讲,妹妹十多年的付出却换来“一场空”,又甚是委屈。
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法院办案的准则。如何让处理结果既不伤兄妹情,又不损法律权威,促成圆满的结局?为此,黄志丽多次登门劝导原告一方:“你们摸着良心告诉我,对父亲和弟弟,你们都尽到赡养和爱护的义务了吗?”几名原告都沉默了。这让黄志丽看到了希望。她相信,只要多花点时间,多费些心思,这个案子是可以拿下来的。于是,她走访了居委会、邻居,进一步了解案件真相。同时,为原、被告理清了十多年的账,让他们回忆往日情分,以唤回亲情。最终,原告一方撤回了起诉。
这样的案例还有许多。复杂的体验让黄志丽明白,要实现事了人和,就不能单纯地坐堂办案,而是要走出去,深入调查研究、探求事件根源、理清案件证据,让案件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慢慢地,她把这份由实践产生的感受和同行们的智慧总结起来,摸索出一套“三个贯穿始终”的工作方法:调查研究贯穿始终,减少错案发生概率;亲和调解贯穿始终,弥补刚性司法不足;释法析理贯穿始终,实现法律规范与道德人情的互释交融。
这套方法,让黄志丽走出了那段充满“本领恐慌”的而立岁月,成长为一个不惑而自信的法律人。2016年底,最高人民法院在黄志丽的家乡福建漳州举办“三个贯穿始终”审判工作方法研讨会。借此平台,她有幸同来自各地的资深法官、专家学者交流经验和体会。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办案方法得到了同行们热切的回应,战胜本领恐慌、获得职业成长的快乐也油然而生。
2010年,黄志丽因业绩突出,被评为“全国办案标兵”。这是她第一次拿到国家级荣誉。此后几年,黄志丽又不断有新的荣誉加身,组织也越来越信任她,将日益繁多的任务交到她的手上。2016年,黄志丽获得“时代楷模”称号;2017年,又当选为党的十九大代表。
角色的转换,让多年不见的“恐慌感”再次涌上了黄志丽的心头。“面对盛名、重任,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黄志丽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赴北京参加党的十九大前,黄志丽还在村里调解案件。一位80多岁的阿婆端来一碗糖水鸡蛋,对她说:“志丽啊,听说你当选党代表要到北京去开会?感谢党啊!培养了这么多好干部、好孩子!你去北京,多帮我们说说话!”阿婆话音未落,黄志丽就已经红了眼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发生着重要的身份转换。作为一名基层党代表、基层治理工作者,身负的责任重大。怎样扮演好新角色,尽自己的力量把党心和民心连接在一起,让群众感受到良法善治的光芒与温度,成了她新的思考方向。
带着这份思考,黄志丽踏上了新岗位——一名派出法庭的庭长。她所在的人民法庭管辖区域为城乡接合部,转型社会中矛盾纷繁复杂、纠纷新旧交织,诉讼案件往往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由此,法官不仅要面对诉至法庭的案件,更需主动作为,化解案件背后许许多多未燃未爆的社会矛盾。
一次城中村拆迁工作,导致近5000人的村子里突然爆出了许多纠纷,包括继承、相邻、山林承包等多种类型。为此,办事处和村委会请求法庭帮忙做调解工作。
在拆迁工作即将结束前,张、林两家因一块不到20平方米的无墓碑坟地的归属引起纠纷,张某说:“要不我们到坟前点香赌咒看是哪家祖宗?”林某则回应说:“就是我们家的,点什么香!”此后,冲突不断升级。张、林两家都知道,没有证据无法打官司,于是矛盾逐渐从一开始的利益之争,升级到了意气之争,从“吵架斗嘴”演变为“全武行”。
黄志丽(左三)在辖区内某城中村为村民调解纠纷 芗城法院供图
面对这一局面,黄志丽同村委会工作人员一道,果断扛起了化解积怨的责任,带着团队兵分几路:一路前往村里做调查,村里老人虽多,但没关系,法庭有足够的耐心,逐一对多年前的情形做调查询问;一路人到现场附近去做勘验笔录,查找线索;还有一拨人去了档案馆,在浩瀚的历史卷宗里追根溯源。
村里老人们都说,林家是20世纪80年代初合并大队时才搬来的,即便有坟地也应是新坟,不至于无碑,而且争议坟地在张家祖坟边,该坟地姓林的可能性不大。与此同时,在1953年的卷宗里,标注该地块边上原为张家祖祠,旁边尚有稀落的墓碑显示均为张姓族人。
在上述证据及20余份询问笔录面前,坟地的归属终于有了结论,黄志丽等人前后仅用了5天时间就化解了矛盾,拆迁工作也得以顺利结束。正是因为黄志丽带着大家通过诉前调解、法律宣传、巡回办案等方式,把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挺在前面,才让许多的矛盾纠纷消弭在萌芽状态。当地老百姓都说:“家门口的小法庭里,有着脚下沾满泥土的法官!”
这份沾满泥土的体验,也为黄志丽的工作方法增添了新的活力。她就像一位越过关山的“侠女”,在基层的沃土上,再一次建立自信,再一次超越恐慌。
2019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前夕,黄志丽被评选为“最美奋斗者”。在颁奖典礼上,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名字与邱少云、陈景润、黄大年、杜富国等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列在了一起,成为标识新中国70年历程的一个刻度。这一幕的冲击,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走出人民大会堂,望着天安门,黄志丽不禁自问:“跟这些伟大的英雄相比,什么是我的贡献?我要在历史中留下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个伟大的时代?”不久之后,还是在这个广场上,黄志丽找到了答案。
2019年10月1日,黄志丽和宋鱼水、郭兴利等同仁一起,代表法院人参加了新中国成立70周年庆祝大会。注视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中华民族在党的领导下从“风雨如晦”的危机中站起来,从“一穷二白”的起点上富起来,再从“振兴中华”的呐喊中强起来的伟大历程,仿佛跃然眼前。
“这是一个让我的灵魂得到洗礼的时刻!”回想当天的经历,黄志丽说,“人民的幸福,离不开公平正义的获得感,离不开和谐稳定的安全感;民族复兴的未来,离不开法治的规范引领、司法的保障支持。从那时起,我真真切切地读懂了自己作为法院人,在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新征程中的新使命!”
基层法官的工作没有多少“高大上”的地方,但却是最“接地气”、最能直接感受到人民群众司法新需求的“第一线”。群众司法需求的变化使得案件量增加、案情日趋复杂、类型多样化,这给法官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和挑战。沉甸甸的使命,让黄志丽感到深深不安。
带着这份不安,黄志丽回到自己的岗位后,主动向领导请缨,加入芗城法院为了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而组建的“大速裁”团队中去。在团队中,她把“三个贯穿始终”的工作办法、如何和百姓交心的真诚服务群众的办法,手把手地教给年轻的队伍。
小梁是资深法官助理,却遇上了新问题:一件建筑工程承揽合同案件涉及分包的包工头下落不明,调解陷入困局。面对这种情形,小梁对黄志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志丽姐,我觉得这案件要找到人绝对不可能,要不公告吧。”团队其他的年轻干警也都赞同她的意见。多年养成的职业敏感性让黄志丽意识到,这正是一个带队伍的好案例。她笑着说:“万事不绝对。走公告程序,肯定要花费半年以上;可如果找到人,结案也许只要几天。我们速裁工作的目标,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又好又快地解决纠纷!”
当黄志丽带着干警,用计划中的第五种方式终于找到包工头,并达成调解协议时,小梁和其他团队成员都佩服地说:“志丽姐,我们学到了很多工作技巧,但最重要的是学到了您战胜困难的那份坚持、自信!”
正是这种恐慌感,催促着黄志丽一路成长。她坚信,这份不断变化的恐慌感,也将带着自己的团队继续成长;而法官们的恐慌感,同样必将透过一点一滴的努力,不断转化为老百姓的安全感。
18年的法官生涯悄然过去,回望来路,一道道关隘早已成为远方的剪影,细说着当年的惶恐,标记着成长的年轮。这期间,黄志丽身穿法袍,阅尽世间百态,精神世界得以丰盈,侠女之梦得以成真。虽然未来或许有更多的“娄山关”“腊子口”要闯,但岁月已给予她足够的自信。
这份自信,来自于民之所欲的路标指引,来自于对制度优势的深切体验,来自于初心使命的砥砺召唤。黄志丽说:“愿我们每一个法院人都能满怀自信,闯关夺隘,一起奔向法治中国的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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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审判》杂志2021年第5期
中国审判新闻半月刊·总第26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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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孙敏